大明妖孽

第二百九十二章 公主

第二百九十二章公主

第二百九十二章公主

干魚胡同離皇城不算太遠,卻遠離燈火與喧囂,一邊人山人海,一邊冷風呼嘯,街兩邊的燈籠又小又暗,畏畏縮縮的樣子像是無人理睬者的一聲嘆息。

“下雪了。”胡桂揚雙手插在袖子里,與附近的燈籠同病相憐,他兜了一個大圈子來到觀音堂后門,等了兩刻鐘,推了三次門,一直沒能進去。

他將焐暖的雙手拿出來,包住兩邊的耳朵,低聲道:“花大娘子不是跟我開玩笑吧?三更早就過了。”

異人都不怕冷,他們功力高深,能夠抵御寒風,像趙阿七,越冷越高興。

胡桂揚急忙收回這個念頭,照這樣想下去,他擔心自己會輸給谷中仙。

門里終于傳來咔嗒一聲響動,胡桂揚又等一會才走過去輕輕推動。

門竟然開出一條縫,胡桂揚感激涕零,如果公主這時候出現在面前,他甚至會跪下謝恩。

再推開一點,進到院子里之后,胡桂揚那點感恩之心消失得無影無蹤,一堆想問的事情涌上起來,爭搶最靠前的位置。

觀音堂并非大廟,格局與一般人家相同,后門開在一角,進來之后繞過耳房才能進到院子里。

院子不大,只有正房里隱約透出燈光,那也是觀音堂的正殿。

胡桂揚停住腳步,不再懷疑花大娘子,改而懷疑管家婆李嬤嬤,如果這是一個置人于死地的陷阱,他可是完全掉了進去,無論如何也解釋不清楚。

院子里寂靜無聲,連殿里的那點燈光也變得越來越晦暗。

胡桂揚還是邁步,來到殿門前,輕輕推開,咳了一聲閃身進去,立在門口沒再往前走。

這是一座小型佛殿的格局,神龕前方點著長明燈,胡桂揚找了一會,才在香案側前方的陰影里看到一團跪坐的模糊身形。

胡桂揚又咳一聲,剛要向前邁步,身形開口道:“男女有別,深夜相見已是驚世駭俗,恕妾身無禮,就不請胡校尉過來了。”

胡桂揚止步,笑道:“能聽到聲音就好,首先我得感謝公主的召見……”

“是你逼人太甚,我沒辦法才行此下策。”

“抱歉,我只是想查清駙馬死亡的真相,相信這也是公主的愿望,嗯,我有幾個疑問……”

“我見你不是為了受到質問,所以請胡校尉免開尊口。”

胡桂揚一愣,“這不是質問,只是……公主叫我來是為什么?”

“我說,你聽,解得了你的疑問最好,解不開,也與我無關,請胡校尉從此后切莫再來打擾。”

“我聽著呢。”

公主卻陷入沉默,策劃這么久,她似乎還沒想好該從何說起,好一會才開口緩緩道:“外人只知道我是公主,卻不知道當公主有多難,從我記事時起,聽到的每一句話都是這不許、那不許。長這么大,這是我第一次自作主張。”

“感覺不錯吧?”胡桂揚笑道,說完就后悔,可他怎么也管不住自己的嘴。

公主沒有生氣,輕嘆一聲,“說不清,有點緊張,可是一想到我瞞過了李嬤嬤,心里的確有一點高興。”

“我能提個建議嗎?”

公主猶豫一會,“請說。”

“如果公主不想讓李嬤嬤知曉此事,最好梳理一下整條脈絡,提前預防消息泄露。”

“嗯,你提醒得對,我想不到這種事情。侍女紅菊、買菜的李三娘、貴府的花大娘子……誰會泄密?我這邊的兩個人不會,她們都不喜歡李嬤嬤,可以說是憎恨她,胡校尉那邊呢?”

“不會。”胡桂揚突然于心不忍,公主顯然極少與外人打交道,心里的話一套就出來,“抱歉,其實是我想知道其中的脈絡,花大娘子不肯向我透露,所以……抱歉,同時這也是提醒,請公主再對外人說話時要十分小心。”

公主愣了一會,問道:“外面的人都像你這么奸詐嗎?”

“在外面,我算是老實人,經常被人耍得團團轉,若非實在走投無路,我也不會非要見公主一面。”

公主又沉默一會,輕聲道:“既然如此,胡校尉請回吧,我沒話說了。”

“為什么?”胡桂揚吃了一驚。

“我愿意跟老實人打交道,但我不能將這么重要的事情托付給老實人,你自己都被耍得團團轉,又怎么能為別人主持公道呢?”

胡桂揚也愣住了,發現公主的話居然無可辯駁,尋思片刻,他說:“如果公道要用到陰謀詭計,我自愧不如其他人,更比不上宮里的太監和嬤嬤,如果這份公道需要的是膽量,那公主找對人了。你可以打聽一下校尉胡桂揚是怎樣的一個人。”

“我打聽過了。”公主不管說什么聲音都很輕,“你說得沒錯,我要的是膽量,而不是計謀。”

胡桂揚沒動,稍松口氣,公主很單純,卻跟聰明過頭的任榴兒一樣難打交道。

“那種藥是我托李嬤嬤從宮里求來的。”公主不肯說“滿壺春”三個字,但是非常坦白,一句話就道出多半真相,“駙馬想要,他說那是求子丸,事后我才知道自己被騙——我總是被騙。”

胡桂揚很同情公主,管住自己的嘴,只是嗯了一聲。

公主輕笑一聲,“最可悲的是,駙馬得到藥之后,并沒有用在我身上,而是拿到外面找別的女人花天酒地。等到用光之后,又來向我索要,我那時已經了解真相,自然不會同意,駙馬很生氣,說我端公主架子,說……”

公主深吸一口氣,繼續道:“說男子三妻四妾很正常,我倆雖是夫妻,一年見不到幾次面,我連‘一妻’都算不上。”

胡桂揚沒忍住,“見不到面?是樓駙馬不愿來嗎?”

公主搖頭,“剛成親的時候,駙馬很愿意來,可李嬤嬤頻頻阻止,駙馬的心思慢慢淡了,轉到別人身上。”

胡桂揚有些意外,“李嬤嬤有多大靠山?竟然敢阻止公主、駙馬夫妻相聚?”

公主笑一聲、嘆一聲,“要說靠山也沒有多大,不過是宮里的一群老太婆而已,可是在府里,她只手遮天,任何事情都由她做主。她向駙馬索賄,駙馬給過兩次,后來不想再給,就只能逢年過節來見我一次,吃頓飯、說幾句話而已。對我來說,駙馬一直是個陌生人。”

“公主……就這么忍著?”

“能有什么辦法?”

“告狀啊,皇帝不是公主的兄長嗎?”

“兄妹也分親疏遠近,胡校尉兄弟之間的感情就不太好吧?”

胡桂揚笑道:“公主還真打聽過我,沒錯,我們兄弟曾經互相殘殺,我是幸存者,感情早就沒了。”

“從小長大的兄弟尚且如此,何況我呢?我與陛下并非同母,出宮這幾年里,我只在每年初一回趟宮,跟許多人在一起,遠遠地拜見陛下與太后,連人都看不到,怎么告狀?”

“原來如此,請公主接著說。”

“沒了。”

“沒了?”

“對啊,你不是調查駙馬的死因嗎?他服藥過量而死,而藥是我托李嬤嬤從宮里帶出來的,所以,罪責都在她身上,你想抓人,我不阻攔。”

胡桂揚恍然大悟,原來公主召見他只是為了除掉身邊令人討厭的老太婆,而不是真掌握著驚天的秘密。

他不由得大失所望,“只憑公主的這些話,抓不了李嬤嬤,況且抓她就會牽扯到公主,于公主的名聲沒有好處。”

“不能將我撇清嗎?就說……就說駙馬買通李嬤嬤。”

公主還是太單純,胡桂揚笑道:“咱們怎么說不重要,拿到牢里,李嬤嬤肯定會實話實說,還會添油加醋,將罪責推到公主頭上。”

“唉,那就沒辦法了,她會吸干我的血,直到我死在她前頭。”

公主楚楚可憐,胡桂揚卻不想過深地參與其中,“李嬤嬤從誰手拿到滿壺春?”

“不知道,她也不會告訴我。我拿出自己的一對金釵當作禮物,她才同意幫忙,但是什么都不對我透露,說公主不適合了解這些事情。”

唯一可能的線索中斷了,胡桂揚此行除了聽說一點“秘聞”,從此不羨慕公主與駙馬之外,再沒得到任何有價值的信息。

胡桂揚正想著怎么告辭,公主問道:“外面熱鬧嗎?”

“熱鬧,今晚是元宵節,百姓都出來看燈,公主沒看過嗎?”

“小時候看過,百姓看燈,我們在上面看人,那時我就想,擠在人群中一定很有意思,結果出宮之后反而更不自由,因為駙馬亡故,李嬤嬤說我幾年之內都不能過任何節日,這樣才符合公主的身份。”

“也沒那么有意思,人擠人、人挨人,還會碰到小偷,走一晚上,不過看幾座燈山而已,累得腳疼,還要假裝興至勃勃,好像看過皇家的燈,這一年不會虛度似的。”

公主輕笑兩聲,不知不覺間,聲音變得自然多了,“這話若是傳到李嬤嬤耳里,她會劾你一個大不敬之罪。”

“所以說我膽子大嘛,李嬤嬤罵了我幾天,也沒見她真去宮里告狀……”胡桂揚腦子里突然靈光一閃,覺得此行不虛,脫口道:“公主應該進宮去告狀。”

“沒用的,有李嬤嬤中間攔著,我平時進不了宮,更沒機會單獨見到陛下或太后,怎么告狀?”

“不是告她,是告我。”

公主又一次愣住,覺得外面的人真是復雜,連“老實人”說話都這么高深莫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