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明妖孽

第一百六十七章 六分少保

第一百六十七章六分少保

第一百六十七章六分少保

又一位少保大人,面目清癯,略帶病容,只是穿著比較簡樸,一身灰藍道袍,腳穿厚底布鞋,像是一名失意的云游道人,與何百萬確有幾分相似。

錢貢領胡桂揚進來,一進屋就跪在地上,“大人,這位就是胡校尉。”

胡桂揚沒有下跪,甚至沒有拱手致意,“不像。”

錢貢慌忙道:“胡校尉,別亂說,這真是少保大人,如假包換……”

“你換一個給我看看。”

“我……你……”

道袍少保露出微笑,“我的確是商輅。”

“你有證據?”

“行走在外危險重重,當然要隨身帶著證據,以備不時之需。”商輅從袖中取出一封信函,伸手遞來。

錢貢起身接函,轉給胡桂揚,又回原地跪下。

胡桂揚抽出紙張看了一會,“這是宮里寫給少保大人的信,上面有印,是親筆信?”

商輅點頭。

胡桂揚肅然起敬,他這輩子還沒見過皇帝的字跡,于是又看一遍,贊道:“好字,有幾個我都不認識。”

胡桂揚將信小心地放回函中,遞給錢貢,再由錢貢原物奉還。

“信了?”商輅問。

“六分吧?”

商輅再笑,錢貢卻顯出憤怒,“胡桂揚,不可無禮。”

“我若是無禮,就表面上說相信,然后暗地里調查,我說六分相信,那就是六分,實話實說,沒有虛假。”

商輅大笑,向站在門口的道士說:“錦衣衛當中居然有這樣的人物,趙瑛當年也沒有如此的坦率與膽量。”

道士冷淡地說:“趙瑛是正常人。”

商輅收起笑容,“‘六分少保’能向‘十分校尉’說幾句話嗎?”

“即使只像一分,少保大人的地位也比我高得多,愿意跟我說話,是我的榮幸。”

胡桂揚走回門口,向外面的眾人喊道:“沒事啦,一場誤會,大家休息吧,等我一會。”

錢貢躬身從胡桂揚身邊退出,道士卻沒動,一直盯著客人。

“去吧,我很安全。”商輅道。

道士這才出屋,邁過門檻時又瞪胡桂揚一眼。

胡桂揚不將道士放在心上,走到桌前,與商輅互請,先后落座。

兩人沉默了一會,胡桂揚道:“我都不知道該問什么。”

“先說簡單的事情吧,將胡校尉牽扯進來并非我的本意,我當初安排錢貢將紅玉送到鄖陽府,絕沒想到他竟然因為害怕危險,將任務轉嫁他人,更沒想到這位‘他人’會是趙瑛的義子。”

“沒關系,我身上攜帶的玉佩多,不在乎再有一個。”

“我在乎。那枚紅玉很重要,我走陸路提前趕到鄖陽府,一直在等它的到來,結果卻是一場空。”

胡桂揚笑了笑,“我又不知道該說什么了。”

“我沒練過天機術或者火神訣,但我服食過金丹。”

“沒練火神訣也能服丹?”

“能,但是需要練過的人相助。”

“何百萬?”

“對,最初是他,后來是……外面那位。”商輅不肯透露那名道士的姓名,“我前前后后服食過十一枚金丹,前期效果極佳,精力充沛,整夜不睡次日也絲毫不露倦容,我一度以為這就是長生不老的神丹。”

“你沒獻給皇帝?”

商輅露出一絲苦澀的笑容,“怎能不獻?若是沒獻,今日我也不能全身而退。可我非常后悔。”

“金丹前期有效,后期有毒?”

“后來我已經離不開金丹,幾日不服,就會萎靡不振,心情煩躁,沒法處理政務,這時我才察覺到問題嚴重,因為金丹全由何百萬一人提供,再這樣下去,我會成為他手中的傀儡,甚至宮中……”

胡桂揚真不知道該說什么了,他原以為玉佩是新奇之物,原來朝中重臣和宮里的皇帝早就在服食。

“可那時我已被何百萬徹底迷惑,相信他的每一句話,真以為會有‘祖神之子’,這位神子能夠提供無限的金丹。當然,何百萬被挫敗了,你的功勞不小,但是金丹的來源也沒了,何百萬就此消失,一直找他不到。”

商輅似乎了解那晚皇宮里究竟發生過什么,他不說,胡桂揚也不問,這是身為錦衣校尉最基本的要求:時時豎起耳朵,唯獨不可打聽宮里的大事小情。

“原來我們找何百萬不是為了殺死他?”

“目標是金丹,如有金丹,人不重要,但這種事沒法明說,所以你不知道,東、西兩廠的廠公應該是知道的。”

胡桂揚不是西廠愛將,更不是主力,所以汪直沒對他說實話。

“那我還是當自己不知道吧。”胡桂揚仍想一見面就殺死何百萬。

商輅笑了兩聲,“有些地方你與趙瑛的確很像。”

“所以少保大人此來鄖陽府也是想得到更多金丹?”

商輅搖搖頭,嚴肅地說:“恰恰相反,我希望能夠銷毀所有金丹。”

“我一問就錯,還是大人自己說吧。”

“生死乃是大道,金丹并不能帶來長生,只能帶來長生的幻想,所以我刻意遠離金丹,讓錢貢走水路帶著它。”

“大人氣色不錯。”

“唉,你沒看到我最狼狽的時候,不提也罷,總之我已確信金丹無益于世,于是找人冒充我返鄉,自己則悄悄來到鄖陽府,希望能夠阻止一切,沒想到這么快就被你找到。”

“其實我找的是何百萬,你跟他有幾分相似,又不肯記名在冊……”

“經驗不足,越想隱瞞,反而越容易暴露。”

“嗯,既然大人想毀丹,為什么又讓錢貢送丹呢?”

“那不只是金丹,玉佩的用處有許多,用在天機術上是機心,在某些時候、某些地點,它是一枚鑰匙,或者說是請柬。”

“嗯。”胡桂揚決定還是不開口為好。

“我讓錢貢攜帶玉佩,一是害怕一時忍受不住會服食此丹,二是擔心路上不夠安全。唉,錢貢完全誤解了我的意思,以為玉佩很危險,所以一有機會就將它轉交給你,但他不敢不來鄖陽府。”

“他居然能忍住誘惑不服食金丹?”

“那是他不了解金丹的用法,如今他已后悔莫及,我也一樣。”

“如今不比從前,金丹到處都是,總能想辦法再得到一枚。”

“希望如此。”

“請大人解釋一下鑰匙、請柬是怎么回事。”

“我得到的消息可能比你多一些,據說鄖陽府某處乃是玉佩之源,將其毀掉,金丹就成無源之水,服食過后,再也不能補充。”

“大人聽說過撫治衙門里的深坑吧?”

“當然,可我來晚一步,原杰已經離開,東廠與南司占據衙門,我一直進不去,可我相信,深坑并非源頭。”

“我真羨慕大人的消息來源,能讓人相信許多事情。”

“哈哈,該說的我會說,不該說的,抱歉,必須保密。咱們也算有緣,我想毀掉丹源,你想殺死何百萬,要做這兩件事或許要走同一條路,錢貢也算有功,將你帶到我面前。”

胡桂揚無謂地撇下嘴,不覺得錢貢有功,“大人還能告訴我什么。”

“不多了,我本指望得到原杰的幫助,誰想他突然離去,據說已在路上逝世,唉……”

“原撫治就是大人的消息來源吧?”

“算是其中之一,他畢竟就在鄖陽府。”商輅微笑道,任誰都能猜到撫治原杰會給首輔傳遞消息。

胡桂揚也跟著笑,“太監懷恩是另一個來源?”

商輅臉色驟變,隨即緩和,猶豫一會,有些尷尬地說:“你知道的事情不少,看來我低估你了。嗯,懷恩有時會給我一些消息,很重要的消息。希望你能保密,我已告老還鄉,按理說不該出現在鄖陽府,更不應該與內侍來往。”

“請大人放心,我的嘴很嚴,而且與南司、西廠的上司關系不佳,無從告密。”

商輅笑著點頭,即使心里不信,臉上也沒表露出來。

“大人接下來打算怎么辦?”

“比較麻煩,我已派人去追原杰的遺體,看看是否留下線索。撫治衙門里的深坑也算一條線索,但是被你堵死,我打算明天去趟城北,據說那里有口深井,無端變深,或有端倪。”

胡桂揚不想再隱瞞了,從懷里取出原杰留給他的小木棍,推向商輅,“真巧,這件東西,原撫治托我轉交給大人,或者懷太監。”

商輅一驚,急忙拿起,熟練地扭開,取出紙條看了一眼,臉色再變,半晌方道:“你看過了?”

“別人看過,告訴我內容——僬僥人來。”

“還有人看過?”

“對,但我們兩人都不明白這句話的含義,僬僥人是侏儒矮人,對吧?”

商輅點點頭。

“瞧,這就是我們了解到的全部含義。”

商輅盯著胡桂揚,“這就是機緣,你和我,想不聯手也不可能了。”

“能與大人聯手當然最好,我現在可是一頭霧水。”

“如果找到丹源,你打算怎么處理?”

“石砸、火燒、水淹、刀砍……能用的招都用上,反正要消滅得干干凈凈。”

“你就不想了解金丹的秘密?它為什么會有諸多奇效?”

胡桂揚想了一會,“這正是何百萬最常用的手段,讓你好奇,讓你疑惑,讓你不解,讓你追索,讓你求解,讓你抓耳撓腮,最后讓你相信。玉佩簡直太神奇了,可我不想探究秘密,只想找到你所謂的丹源,因為我知道何百萬一定會在那里。不管誰想保住他的性命,我都會一見面就動手。”

“好,就憑‘僬僥人來’四個字,我想我能找到丹源的準確位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