白學時代

第一百一十八章 層次

矢澤妮可前后幾乎判若兩人的表演,讓眾人刮目相看,大家對矢澤妮可交口稱贊。矢澤妮可仿佛還從表演中無法脫離出來,她眼眶依舊不停的留著眼淚,但是揚起的嘴角昭示著她快樂的心情。

蒼樹紅對此倍感驚訝,就好像原本點的是一個家常炒白菜,可是沒想到端上來的卻是一份開水白菜。

開水白菜,名字絲毫的不起眼,聽著簡單的就如同白開水似的,然而卻是一個高檔菜肴,表面上是泡著幾根其貌不揚的白菜,然而它的精華全部濃縮在了湯里。

矢澤妮可的表演亦是如此,表面上只是幾個簡單的動作,然而卻讓人清晰的感覺到了角色在短時間內情緒的多重變化。

蒼樹紅最開始只要求一點,表現出堅強、執著,對于孩子,她沒辦法做出更多的要求,這是她的底線。可是矢澤妮可不僅表現出來了,而且比她期望的還要好無數倍。從低頭抬頭之間,讓人們看到了一個小女孩從內向的躲閃,到下定決心,再到義無反顧。

層次分明,情緒渲染強烈,這也就是表演的層次感。不過這種情緒簡單而又直接,算是職業演員的基本功,并不復雜。不過放在矢澤妮可這個年紀的話,能做出這樣出色的表演那就實屬難得。

矢澤妮可究竟為什么會表現出如此之大的反差呢?

難道這就是演員所謂的頓悟?

表演完了,矢澤妮可還是懵懵懂懂,對于白薛迦為什么讓她必須做出那樣的動作不太理解,可是迎上眾人贊賞的目光,她心中仿佛破殼了,有了一絲淺淺的明悟。

整個鏡頭全部加起來一共只有二十多秒,劇本上的要求只有一個:繪見拜見老師,表達出對鋼琴的渴望。

這是繪見被公生的琴聲所改變的命運,是從公生這個原點所牽引出來的另一條命運的支線的起點,是鋪墊。若是情感的渲染不夠強烈,那么之后的整個繪見支線乃至面對公生時候的命運再一次相遇的糾纏,對觀眾的觸動也將被大幅度削弱。

白薛迦對繪見的故事背景很熟,因為亞豆美保就是飾演長大之后的繪見,在一起琢磨劇本的時候,白薛迦也深入了解過繪見這個角色。

從她能夠感受到公生琴聲中的溫暖,甚至是公生所隱藏起來的另一面,可以看出繪見是一個非常感性的人;從她因為公生的消失,沒有了奮斗目標而陷入低谷,因為公生的出現又燃起了斗志,她的琴聲會因為內心的微小的波動而輕易變化,從此又可以看出她是一個內心感情非常豐富,非常單純的人;從她甚少對外人說內心話,一直都默默旁觀,氣沖沖的面對公生時候最終卻什么都沒說,可以看出她又是一個不擅長表現自己情感的角色——她的一切都蘊含在了琴聲中。

白薛迦讓矢澤妮可所做的那些動作,并不是臨時起意,隨隨便便決定的。他這幾天的觀摩,一直在觀察,觀察演員,觀察蒼樹紅,觀察周圍所有人各種角度對演員的表演所產生的反應。

什么樣的表演會讓他們感到滿意,什么樣的動作會讓他們產生什么樣的聯想、什么樣的情緒。

一個不擅長表達自己情感的內向的還在,要向一個陌生人說說出自己的想法——即使帶著她的母親,她應該如何去做呢?

直截了當的說出來肯定沒問題,可是就沒辦法凸顯繪見的另一個特點:不擅長表達感情。繪見的戲份很少,要在很短的戲份,只有算上亞豆美保全部加起來只有不到十分鐘的戲份里,給觀眾們留下一個清晰而豐滿的角色印象,那就得利用好每一秒,每一個畫面。

于是白薛迦讓矢澤妮可做出了一個動作:低頭。

眼睛是心靈的窗戶,先不管能不能透過眼睛看到一個人的心靈,至少能從眼睛看出一個人是否內向,因為內向的人是不敢跟人對視的。平常的話,那到沒什么問題,不過只要是內向的人,在面對陌生人的時候,只要對視超過3秒鐘眼睛就會仿佛心虛一樣的不自主的躲閃。

東城綾就很內向,別說是陌生人了,就算是跟白薛迦對視超過5秒鐘也一定會以為自己臉上有什么東西似的躲開。只有在摘掉眼鏡的情況下,她才敢跟人對視——因為她重度近視,摘掉眼鏡,一片模糊。

蒼樹紅也是如此設計,讓面對母親為繪見找來的鋼琴老師的時候,讓她先低著頭,然后再抬頭。

不過白薛迦比蒼樹紅多了兩個動作,那就是在鋼琴老師彎腰詢問的時候,讓矢澤妮可移開目光,轉到母親那邊,同時抓著母親褲腿的小手將褲腿朝自己的方向用力拉了一下。

僅僅是低頭的話,情緒不夠強烈,低頭在加上轉頭,一個怯生生的小女孩油然而生。轉頭也不是隨便轉,讓她轉向繪見母親的那邊,可是又不能完全轉過去,以右眼眼角的余光看到繪見母親右腿邊為準。

微微轉過去是小孩子沒有安全感,自然會尋求母親母親庇護的一種趨利避害的行為。然而并沒有完全轉過去,也顯示出小女孩在面對自己本能的時候,內心升起的一種決斷:她不會再跟以前一樣了。

而拉褲腿的那個動作自然是強化情緒。

低頭是怯,整個人都不起眼,人們的注意力都放在了繪見的母親以及鋼琴老師的身上。隨著鋼琴老師彎腰微笑詢問,讓人們的目光又再度放在了小繪見的身上。

可是小繪見就轉開了頭,在鋼琴老師詢問之后又停頓了一下,這兩個動作組合起來,讓人仿佛感覺到了小繪見內心再做出選擇,她并不是突然到來的三分鐘熱度的興趣,她是深思熟慮后作出的選擇。

這兩種給人的感覺是截然不同,前者宛若游戲,而后者則是夢想。

緊接著,白薛迦讓矢澤妮可抬頭,什么都別想,只需要做一件事情:眼睛盯著鏡頭中間,不要眨,不要動,大聲說臺詞。

當瞳孔的焦點集中在一個東西上的時候,會讓人感覺到專注,當跟人對視,焦點集中在另一個人的眼睛上的時候,會讓人感到真誠——這些都是交際學中的幾個小技巧。

所謂“堅定”,不過如此。

矢澤妮可只需要眼睛集中在攝像機鏡頭上,從觀眾的角度來看,就仿佛在跟他們對視。聲音放大,底氣放足,結合之前細節動作的鋪墊,那種義無反顧的絕然立刻油然而生。

細節很重要,不過終歸是鋪墊以及升華。并不意味著演員就無關緊要,若是矢澤妮可還是之前那樣的眼神的話,那一切的鋪墊都是徒勞。矢澤妮可可以不懂堅定,可以不懂執著,但是唯獨眼神里不能有怯懦,在鋪墊下自信可以在旁人的眼中轉化為堅定、執著,但是怯懦做不到。

白薛迦幫了她一把,矢澤妮可自己表現的也很不錯。尤其是她最后的流淚……劇本中沒有,白薛迦也沒給她教過。

繪見是去學鋼琴,流淚是否合適呢?她為什么會流淚呢?

白薛迦首先想到不是沒有按照劇本來,而是想這個動作是否合適,會有什么樣的效果。從繪見的角度,她拜師是為什么?是想要演奏出同樣感動的音樂,她想到了公生,想到了公生演奏的音樂,于是感性的她又再一次被那音樂所感動……

矢澤妮可努力忍著淚水,按照白薛迦的要求眼中蓄滿了淚水卻依舊一眨不眨的盯著白薛迦,那份倔強的模樣,將繪見的堅定與執著、甚至又增添上了她的感性,將這一切再度升華。

她決堤的淚水宛若山洪,兇猛的沖刷著觀眾的心田。

戲還沒完,矢澤妮可沒時間跟白薛迦分享她的喜悅。

白薛迦遠遠的為她豎起伸出手,妮可的手勢認證。

妮可也伸出手勢。

一大一小,遙遙相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