北朝帝業

0590 佛業興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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地處洛川境內的師佛大寺,當年還在籌建時便已經倍受群眾矚目,落成當年便成了北州第一名剎,幾年下來香火越發鼎盛,直將北州其他寺觀全都映襯得黯然失色。

師佛大寺歷史并不悠久,跟關西其他名剎相比可謂是相形見絀,但由于其所供奉的劉師佛乃是稽胡高僧,而北境諸州又是稽胡部族的主要分布區域,故而這些稽胡族眾們對于寺廟的信奉供養真誠有加。

這座大寺坐落在洛水東岸,境內不遠便是洛水南北交通和商貿中心,往來人貨諸多、熱鬧紛繁。

師佛大寺便也恃此龐大的人流量而成為地表名勝建筑,哪怕本身并非沙門信眾又或者稽胡群眾,在聽到境中有這樣一座名剎,多數人也會選擇前往游賞一番。

這座寺廟本身并不以佛法精深而著稱,而是以建筑雄奇、塑像精美而令人嘆為觀止。寺廟中最重要的一座建筑名為萬佛寶殿,里面供奉著大大小小成千上萬尊佛像。

這些佛像材質各不相同,姿態也多種多樣,被供奉在各個佛龕之中,每天都接受著眾多信徒的入拜祈禱,并以其所分食的香火而庇護各自背后出資供奉的供養人們。

越是大寺,福報越是靈光。在這萬佛寶殿中,哪怕最低級一尊泥塑的小像,據說也能庇護著供養人身體健康、百病不侵,在更往上求子德福、無不驗應。

當然想要獲得這些福報也并非一件容易的事情,除了內心要篤信佛法之外,也要足夠的心誠。佛陀信眾萬千,每一位信徒都足夠心誠,想要在眾多心誠的信徒當中脫穎而出,那自然就要有更多的表現。

寺廟籌建當年,只需要一只羊便能夠供奉一尊泥塑佛像。但到如今寺中香火越發興旺,這一標準也是逐年攀高,今年最新的報價已經到了一百匹絹之多,而且只能供奉一年,一年之后需要重新添資供奉,否則這座龕位就要轉給其他信徒。

“下層龕位八百、其上五百、其上三百,再上精龕八十、金龕五十、寶龕十尊。每層龕位供奉資款不等,自精龕以上除了每年供資一千匹絹以上,另外需要對寺中弘法有所貢獻。每年年尾由主持并諸長老商討來年哪位供奉主可以上龕,并且寺中加贈一場經變法會、又或水陸道場等等……”

隨著師佛大寺在北州名氣越來越大,寺廟主持弘義法師也成了馳名北州的大德高僧,每日專心鉆研佛法并寺廟的管理,等閑都不出見信眾,但在今天,他卻率領寺中眾長老們陪同一位俊美氣派的年輕人在寺中游賞。

平日里寶相莊嚴的諸位高僧,此際跟隨在這位年輕人身后,全都垂首趨行、恭敬得很,不免讓人懷疑這年輕人究竟怎樣身份,竟然能在寺中享有如此尊崇的待遇?

張望圍觀的群眾多了,便也漸漸有人瞧出了一絲玄機,突然指著這被眾高僧武士們簇擁在當中的錦袍年輕人呼喊道:“這不是師佛座下護法神將?”

眾人聞此驚呼聲,紛紛詫異望來。李泰則是不免一囧,沒想到當年搞的一點小把戲至今仍然后勁十足,他自是不愿被群眾如此圍觀,于是便擺手結束了游賞,弘義法師等則誠惶誠恐將他請至內堂坐定,然后才連連道歉:“老僧等未及閉寺清場,讓那些愚眾驚擾到郎主,請郎主恕罪……”

李泰擺手表示不介意,轉又皺眉問道:“設置這么多龕位,每年能否供滿?”

他之前還在北州時雖然確定了寺廟的經營路線,但細節還是由弘義和尚們補齊。

剛才聽到弘義和尚介紹各種收費檔位,李泰心里默默一算單單這萬佛殿供養佛像的收入每年就達到了近百萬匹絹之多,心內震驚的同時也不免有些擔心。

這座佛寺的信眾主要是稽胡,而絕大多數稽胡都貧窮得很,如今再每年從他們身上榨取這么多的財富,長此以往必然更加貧困。一旦信仰與生存發生了沖突,怕不是要來上一波大的動亂。

李泰創建這座佛寺的本意還是要用宗教馴服這些桀驁的稽胡群眾,如果太強調利益無疑是本末倒置了。他提出這個問題,也是想讓弘義和尚等收著點,不要竭澤而漁。

聽到這話,弘義和尚便笑語道:“郎主請放心,這些龕位和供資都是應群眾需求逐年遞增。如今寺中信眾遍及北境諸州,足足十數萬眾,各有禮佛之想,如果此間不作包容,恐怕轉投別處……”

寺廟經營說到底也是一樁買賣,有需求就會有供給,有情懷那就得買單。此前臺府針對劉師佛信仰來了一波大的打擊,而李泰則趁著這一段真空期重新將這信仰樹立起來,并且抬到極高的位置再附加上族群認同與情感等等,使得師佛大寺快速在陜北宗教界建立起統治地位。

但隨著時間的推移,其他稽胡勢力也注意到了這一情況,故而其他地方也陸續出現了類似的寺廟來拉聚分流信眾。

弘義和尚等人對此進行的應對,就是增加龕位和提高收費,憑著仍在快速發展的市場來抬高行業標準、增加品牌效應,以打擊那些草臺班子。

“那些偽寺數量不少嗎?”

李泰聽到這話后臉色便是一沉,他搞劉師佛信仰可不只是為的斂財,更是為的通過這一信仰加強對稽胡群體的意識形態統合與塑造。

在這個領域,他是絕對不允許其他的競爭者出現以分奪他的話語權。當然那些效仿者們未必有這樣的認識和意圖,但在實際的經營過程中就會發生話語權的分散。我說城門樓子、你說胯骨肘子,大家又該聽誰的?

在聽弘義法師等人說類似情況已經頻頻出現后,李泰便又說道:“你們有沒有奏告官府?禁絕淫祀、教化風俗,難道不是這些州郡官府的責任?”

“有是有,只不過諸府府君們也只道胡徒兇頑、荒遠難制……”

李泰一聽這回答,就知道只是敷衍。講到胡荒有他當年到來時嚴重?

稽胡隨隨便便拉出來上萬人把他攆得狗一樣,幾年時間下來還不是被他收拾的仰起鼻息,如今又有師佛大寺這一稽胡群體性的信仰,赫連勃勃當年在世時都沒這么強大的號召力,正該塑造加強以期對稽胡群體的羈縻控制,荒遠難制就不治了,那還當個屁的官!

說到底不是自己人那就不上心,更有甚者可能干脆寺廟這里另一份分紅,別處還要扶植傀儡做一份買賣。這樣的事李泰又不是沒干過,里邊道道心里門清。

他又讓人取來寺廟賬簿翻看一下,發現每年支給北華州等州府的分紅也并未減少,但其境內效仿的情況最是嚴重。

北境諸州當中,北華州算是相對比較富庶的一地,也是關中平原的北部屏障,地理位置比較緊要。之前若干惠、崔訦先后任此,當時李泰也得以在親友關照下安心發展。

可是崔訦去職之后,北華州刺史換成了宇文顯和。宇文顯和跟宇文泰雖敘同宗,但其實不是那么一回事,人家乃是南遷豪門,和武川鎮兵的同族早已疏遠,講到關系還是跟長安那些宗室、世族們更親近。

現在這情況明顯是北華州拿了錢不辦事,弘義和尚的策略雖然能夠保證利潤的增長,但長此以往卻喪失了輻射并影響稽胡大眾的能力,所以那些效仿者是一定要加以打壓禁絕的。但今李泰既非三防城大都督,想要越境用兵明顯是不行。

想了想后他便又說道:“自此后北華州的貢物不要再給,收聚三千名胡卒丁壯并相應物資,稍后大行臺出巡至此,進言諸胡群眾受師佛感召、欲為大行臺捐物效力、興造華州官邸。”

李泰雖然有錢,但沒有意義的錢從來也不多花,意識到北華州已經不能或者說不愿再給提供區域內的保護后,那也就沒有必要再作糾纏,直接搞到大行臺宇文泰那里,讓行臺下令禁毀淫祀,維持信仰壟斷。

招聚三千胡卒對師佛大寺而言可是太簡單了,許多稽胡本身赤貧、無物供養,便以力役報效其信仰。只是李泰從一開始就不準寺廟囤積土地和人口,否則眼下起碼已經得有數千戶僧奴之多。因為沒有自己的土地產業,許多捐身入寺的信徒被寺廟轉手就租給了西河郡屯田墾荒。

巡查過寺廟的經營后,李泰便又返回了洛川防城等待太子和大行臺北上匯合。

新年過后,皇帝病情又有反復,一直折騰到了三月初才確定下來北巡事宜,李泰因為舊曾坐鎮洛水,便被先使派北上安排迎駕事宜,結果又過去一個多月,甚至南梁大變、建康城破的消息都已經傳到了關中,北巡隊伍都還沒有出發。

就算一開始李泰還無察覺,但被撂在此間這么久,自然也品味出幾分不尋常的意味。隨后李穆的到來,果然印證了他的一些猜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