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俠江湖大冒險

213 寒冬未過

高處不勝寒。

越高的地方,往往總是更冷、更寒。

人要往高處走,就要耐得住寒。

天泉山下冬末初春,桃柳已現,可山上,卻還有梅花盛開,昨夜,這京城內,竟還落了一場大雪。

寒冬未過。

誰的寒冬?

翌日,清晨。

一大早,蘇青已在那個媚兒姑娘的服侍下,洗漱穿戴整齊,這可真是個溫柔可愛會照顧人的姑娘,總是會發出俏麗動人的笑,一雙手柔軟如綿,還替他梳發,幫他穿衣,更是小心翼翼輕柔無比的把他抱到了輪椅上,披上了狐裘軟毯。

然后她推著蘇青,出了紅樓,來到了那座四樓拱衛如白玉似的塔下,象牙塔。

那里,楊無邪早已等著,接過了輪椅,推著蘇青進了塔。

而媚兒呢,她還是在笑著,仍舊笑的嫵媚動人,笑的瞇著眼,望著進了塔的蘇青,轉身輕盈的離開。

“咳咳咳——”

蘇青還沒進塔,還沒看見那人,卻已先聽到了咳嗽,聲聲劇烈且急促的嗆咳,他從沒聽過有人能咳得這般厲害,李尋歡的咳嗽總算是能停下,可這個人的咳嗽,卻像是無休無止,沒有盡頭,仿佛咳的已快吐出了肺,而且那聲音含混,宛似喉嚨里還堵著什么,沙啞且聲嘶力竭,聽著就好像惡鬼的呼嚎。

等他進了塔,上了塔,才看見,原來,堵著的是塊發紅發烏的血塊,被吐在了痰盂里,如此,床上那咳嗽的人,僵直僵硬的身子,才忽的重重塌了下去,塌在了床上,像是軟成了一灘爛泥,時不時還痙攣抽搐,干瘦的胸膛還在不停的起伏。

蘇青已看見了那人。

屋里只有四個人,楊無邪,他,還有床上那人,以及床邊服侍的一人。

“你來了!”

塌上那人擁著一方碧玉枕,緩緩側過了頭,望向蘇青,病懨懨的語氣,虛弱的似有似無,氣若游絲。

蘇青看著這個人,或許他已算不上是人,因為這個人早已瘦脫了相,也病脫了相。

他就像是一個風燭殘年,油盡燈枯的老人,頭上的發絲早已因日夜不斷的藥石湯汁脫落了大半,變得稀疏淺薄,枯瘦如干柴般的臉頰深深癟了下去,看來他已吃不了飯食了,只能吃流食,眉宇間籠罩著一團墨染般的黑氣,凹陷的眼窩似已深不見底,唯有一雙眼珠子,骨碌轉動,灰暗無光。

就好像太陽底下,暴曬了十天半月的柿子,皮下仿佛已沒了血肉,活脫脫一具披著人皮的骷髏。

而他擁著玉枕的兩雙手,好似沙漠中的干柴般,只覺得稍一用力,便會折斷。

但,如果蘇青沒記錯的話,眼前這個人,好像才三十出頭,真是病入膏肓了啊,這般不人不鬼的模樣,看著已是種生不如死的煎熬,何況還是活著。

這個人,正是金風細雨樓的龍頭老大、總瓢把子,紅袖刀,蘇夢枕。

這是他的寒冬。

輪椅已是停下。

蘇青望著這個人,忽然輕輕笑了,他居然還有心思笑,還能笑的出來,他說:“我原以為,我已經夠慘了,看來,你比我還要更慘一些!”

屋內的氣氛瞬間驟冷,就連楊無邪這個和氣儒雅的男人,此刻眉宇間也涌現了一絲的冷意。

但蘇夢枕也笑了。

他一笑,屋內的冷意忽又散了。

“是啊,咱們兩個可真夠慘的!”

他的臉色簡直太難看了,比哭還難看的笑。

“你有什么想做的么?”

他問。

“你若有什么想做的,我都能滿足你,權勢,女人,金錢!”

蘇青坐在輪椅上,想了想,笑道:“我可以做個紈绔么?就是那種什么也不用干,也不用管,也不用想,就能花錢享樂的人,還能作威作福的人!”

蘇夢枕聽到他的話,動了動那雙幽幽的瞳,更是幽幽的說:“這個有些不容易,因為從你上山的那一刻開始,這個京城中,已有很多人盯著你,只要你做錯一件事,代價可能就是你的命。但,這金風細雨樓的江山到底是姓蘇的打下的,而你的身份,有資格享受乃至揮霍,這是你應得的,我答應你了!”

“另外,我再給你個位置吧,畢竟,作威作福,也要有一定的地位才行!”

蘇青坦然接受。“好!”

蘇夢枕那雙幽幽的瞳忽的像是亮了亮,仿佛兩團鬼火,他道:“你是否已想好了要什么位置?”

蘇青道:“我一直有個問題?”

蘇夢枕艱難的呼吸了一口。

“你問!”

蘇青略作沉思,輕聲道:“為什么只有六分半堂有大堂主呢?金風細雨樓怎得沒有?”

蘇夢枕的眼瞳更亮了,他像是在審視蘇青一樣,只來來回回在他的身上瞧了個遍,宛似要看出一朵花來,然后,接著深深吸了口氣,沉吟了一下。“我明白了,那從今往后,你就做金風細雨樓的大堂主吧!”

“這位是樹大夫,讓他幫你看看腳吧,興許還有的治,咱們兩個,若是能有一個站起來,終歸是好事!”

他說完,便偏回了頭,好像很累,累的都快睡著了,闔上了雙眼。

軟榻旁一直站著的那個中年人,對著蘇青拱了拱手,和善笑道:“見過大堂主!”

蘇青笑的柔和,已是任由樹大夫看著自己的腳,但樹大夫很快就搖搖頭,嘆了口氣。“大堂主這雙腳,筋骨盡斷,已似無根之木,血肉多是已枯干壞死,再難續接,恕我無能為力!”

蘇夢枕卻沒說話,他已像是睡著了。

見狀。

楊無邪這才小心翼翼的推著穿好鞋襪的蘇青退了出去。

但就在蘇青退出去之后。

軟榻上,那雙幽幽的瞳,復又睜開了。

蘇夢枕有些倦乏的問:“怎樣?”

樹大夫站在一旁。“確實已斷,難以續接!”

蘇夢枕苦笑:“我早該知道!”

“不過——”

“不過什么?”

但樹大夫忽一轉話鋒,蘇夢枕已快急接過,嗓音稍有變化。

就聽樹大夫低聲道:“尋常人卻是輕易瞧不出來,但據我多年經驗來看,大堂主的那雙腿腳,卻非簡簡單單的殘疾,而是被人以一種雄渾無匹的掌力震斷、捏碎,越往上,碎骨便越大,很明顯,傷勢是自腳掌而起,如此慘烈傷勢,應是拼斗廝殺所致,而且——”

蘇夢枕聽完后,已是淡淡接過了他的話。“而且,那人的功力,應該比他還要高上不少,但他還活著,那就說明,另一個人肯定死了!”

他說到這,語氣頓了頓,爾后笑了笑。

“看來,我這位堂兄,不簡單啊!”

而紅樓內。

如今居然也有兩個人在談論蘇青,而且同樣是談論他的腿腳。

當中一人,自然就是媚兒,而另一個,則是一位面容英俊冷冽,輪廓峻刻,膚色白皙的白衣男人。這個人,臨風而立,負手看天,身形頎長挺拔,五官面容俊美無比,細眉薄唇,可他雙眉一揚已似刀鋒斜飛,竟給人一種機鋒峻烈的迫人寒意。

“如何?”

他淡淡的問。

媚兒笑道:“我已經看過了,也捏過了,他那雙腳,像是沒了骨頭,有沒有,已沒區別,呵呵,不過是個殘廢罷了,也用得著你這位副樓主親自來見見?”

副樓主?

所有人都知道,如今整個金風細雨樓的副樓主就只有一個人,白愁飛。

眼前這人,正是白愁飛,他冷笑道:

“殘廢?只要他姓蘇,就足夠我親自來見上一見了,何況,聽說此人還是蘇夢枕的血親同宗,那就更得來看看。”

這時候,媚兒已似一陣風般朝象牙塔行去。

因為蘇青已經出來了,而白愁飛,也已看見了那個坐在輪椅上的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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