錦衣風流 第一四九章 妥協
第一四九章
北鎮撫司衙門大堂內一下子靜了下來,牟斌的目光掃視堂上東倒西歪的羅芳等一干人犯,臉色或陰或晴,不知在想些什么。
孫玄開口道:“大人,借一步說話。”
牟斌點點頭邁步往后堂走,行到后門廊柱處突然停步回頭向宋楠招手道:“宋楠,你也來。”
宋楠面無表情邁步行入后堂中,在兩人下首站定,就聽孫玄出聲道:“大人,這件事棘手了。”
牟斌看了看宋楠道:“宋副千戶,你今日這件事辦的不甚精明,抓到下毒之人乃是好事,但他們都是東廠的人,理應低調送達鎮撫司衙門,你這么一鬧騰,京城震動,天下皆知,皇上知道此事之后定會大發雷霆之怒,你想過后果么?”
孫玄也皺眉道:“是啊,宋副千戶,我錦衣衛衙門和東廠衙門之間卻有暗中爭斗,但雙方都在暗中較勁,有個不成文的約定,便是從不將這些事送上臺面說話;現在你這么一搞,等于將雙方矛盾公開化,所有的人臉上均無光彩,哎,確實是有欠考慮啊。”
宋楠拱手道:“兩位大人,卑職也不隱瞞,卑職此舉確實有故意為之的意思,但這一回錯不在我。東廠番子欺人太甚,咱們暗地里小打小鬧別馬腿倒也罷了,他們居然用卑鄙手段毒殺于我,既然已經性命相博,我又何必跟他們客氣,我沒當場格殺他們便已經是考慮到咱們錦衣衛的身份,否則此刻堂上恐怕是二十幾具尸體了。”
牟斌喝道:“蠢話,人豈能直接殺了?那不是死無對證么?人一死,范亨便無所顧忌,接下來便是明刀明槍了;還好你長了個心眼,留了他們的命回來,總體而言,情勢與我有理。”
孫玄道:“下官請求立刻提審犯人,取得口供,占據主動之勢,這件事皇上肯定知道了,東廠行兇在先,皇上那里牟指揮也有話說;只是如此撕破臉皮,后患恐不小。”
牟斌點頭道:“對,你即刻去提審羅芳等人,取了口供再說,此事范亨必然已經知道,很快他便會上門來問詢,趕在他前面拿到口供,我再同他周旋一番。”
孫玄領命而去,宋楠轉身往外走,牟斌卻道:“站住,我同你有話要說。”
宋楠靜靜道:“卑職恭聆牟指揮訓誡。”
牟斌負手嘆了口氣道:“你心中定在埋怨我膽小謹慎,以為我怕了范亨,不敢憑借此事對范亨強硬從事對么?”
宋楠道:“卑職沒這么想。”
牟斌擺手道:“你也莫要否認,我理解你心中的怨氣,換做是我,差點被人害了性命,也會心氣難平,你能忍住不將羅芳等人格殺,說明你對大局有所顧全,這一點本指揮頗為贊許。”
宋楠道:“我不是不想,而是認為殺了他們比不殺他們對咱們錦衣衛衙門更有利。”
牟斌道:“當然,人一殺便再無回旋余地,而此刻卻有彈性進退;你定是以為憑此事可以對范亨有所作為,說實話,我何嘗不想?范亨這老狗囂張跋扈,騎在我錦衣衛衙門頭上撒尿,若能活計于他,那是大快人心之事。但可惜,這件事還不夠分量。”
宋楠淡然道:“卑職明白,卑職大張旗鼓行事,原也是想讓朝廷上下都知道東廠暗中的勾當,即便無法動搖范亨的地位,但一個御下不嚴的考評,一個東廠番子胡作非為的印象定是會深植人心。”
牟斌搖頭道:“你還是太幼稚,東廠番役所作所為誰人不知道?皇上心中都有數,只是皇上不說罷了;就像咱們錦衣衛衙門,在他人眼中還不是一樣的名聲敗壞么?說句不該說的話,皇上都不說話,便是需要我錦衣衛衙門和東廠的作為震懾人心,你豈會懂其中的奧妙之處。”
宋楠道:“但此事可不是一般的作為,東廠的番子對錦衣衛副千戶下手,好比皇上的左膀拿刀砍了右臂,皇上豈會坐視放縱?”
牟斌道:“這便是我的擔心之處了,也是我適才對你訓斥的原因,事情鬧大對誰都無利,皇上面上下不去,定會各大二十大板。你瞧著吧,我和范亨定會被訓的狗血淋頭。若是你低調行事,相反我卻能私下里跟范亨交涉,范亨也必然會讓步,反倒更為有利。”
宋楠心道:“你想的倒美,你想跟范亨私了,于我有何好處?我就是怕你跟他私了,所以才鬧得眾人皆知;事情不公開化,范亨對我的報復便無窮無盡,一旦公開,范亨便會收斂,便是想對我不利,也只能相機行事了。”
“牟指揮說的甚是,卑職考慮不周,但卑職覺得這件事咱們占著理,皇上不會對牟大人不滿,相反,范亨倒是要想辦法摘清自己,雖然我懷疑這件事便是他暗中指使,想來羅芳也絕不會承認此事。”
牟斌道:“當然不會認,他的全家老小都不要命么?東廠番役被滅門可都是因為說了不該說的話,再說,范亨指使他毒殺你的理由何在?他一個堂堂督主,怎會與你這個小小的千戶有糾葛?我已經想好了,明日在皇上哪里,我和范亨都要大事化小,決不能涉及其他,羅芳和你之間的事只能以個人恩怨為由,你須得跟我保持口徑一致,不得妄言其他。”
宋楠吁了口氣默然不語。
牟斌安慰道:“我知道你心頭不滿,然而只能這么做,鬧大了對誰都不好;毫無疑問,這個羅芳和相關人等必會受到嚴懲,也可對你有所交代;若范亨膽敢包庇,我也不會允許,到時候一拍兩散,定替你撐腰便是。你的行為并沒有錯,相反這件事對我錦衣衛衙門更有提振之力。經過此事后,我錦衣衛衙門或可擺脫東廠欺壓,為了褒獎你,我打算將你升任正南坊千戶;這可不是交易,而是對你的褒獎。”
宋楠拱手道:“卑職遵命便是。”
牟斌微笑拍拍宋楠的肩膀道:“宋楠啊,本指揮對你抱有很大期望,跟衛中其他人相比,你能力超群,且行事風行雷厲,頗有我年輕時的風采,假以時日,前途未可限量。但我也不得不忠告你一句,我年輕時也受過不少挫折,便是不懂變通之故,希望你別走我的老路,避曲就直,青云之日就在眼前;想你弱冠未及便躋身千戶之列,這可是曠古未聞的速度呢。”
宋楠道:“還不是牟大人的提攜,否則卑職豈有今日。”
牟斌擺手道:“別說客氣話了,這都是你自己的本事掙來的,記住我的話,別胡亂說話,你先回衙門去,剩下的事我來處理,有需要我會命人去叫你過來。”
宋楠施禮退下,出了鎮撫司衙門上馬馳回,心中頗為得意;宋楠早就預料到牟斌的不悅,事情鬧大之后,家丑外揚,皇上當然會對東廠和錦衣衛各打二十大板;而為了避免這樣的結果,牟斌和范亨都會將這兩個衙門之間積累已久的矛盾引發的這件事歸結為宋楠和羅芳的私人恩怨,借以大事化小。
而為了安撫自己,牟斌也必會要求嚴懲范亨嚴懲羅芳等番役,也會安慰性的給予獎勵,自己從副轉正的日子屈指可數了,彭萬里定會被調往某處任個閑職,自己便是名符其實的正南坊錦衣衛衙門的老大。
至于今后和東廠番役之間還斗不斗了,這個問題簡直不用思考,經過和東廠之間的幾番摩擦,若還有不長眼的番役在宋楠的轄區招搖,宋楠會毫不猶豫的將其踩扁;正南坊便是自己的臥榻,臥榻之旁豈容他人酣睡。
事情的進展飛快,得到消息的范亨火急火燎的趕往錦衣衛衙門,而牟斌也是掃階恭候多時,兩人甚至不用怎么溝通便達成了共識。
兩條家狗互咬時雖你死我活,但一遇到主人呵斥,除了搖尾巴罷斗之外別無選擇;在皇上尚未召他們進宮之前,兩人先下手為強,連夜進宮見駕請罪,將羅芳毒殺宋楠之事歸結為羅芳和宋楠在正南坊中私怨所致。
弘治當然明白這是托辭,但這么解釋多少在群臣面前有所交待,兩家孩子打架是不懂事,大人打架便是家族恩怨了,起碼大人之間的關系還是融洽的;而作為事情的過錯方,羅芳和一干番子的命運不言而喻,出宮之后,牟斌也很干脆的將一干人等移交給范亨。
當天晚上,羅芳便畏罪懸梁自盡,消息傳出,稍有心智之人都明白,羅芳是被滅了口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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